前几天预告的时候我还挺期待牢A真能带来什么增量信息的，但听完之后五味杂陈。

临床试验是个很典型的“都市传说行业”，很多人有所耳闻但对具体运作过程一无所知。

围绕这一行的传闻很多，基本都严重添油加醋，但局外人对其真正克苏鲁的地方一无所知。作为真正的一线从业者，有必要对其29日晚直播的主要内容进行一次彻底的解释。澄清一些不实的内容，但也要补充一些他都不知道的内幕。

Topic 1: 精准投放的医学试验广告

你在美国看不到这类信息是因为你远离斩杀线，你在教堂救助站food bank就到处都是了。

正确。但需要补充的是：国内也是这么操作的。

中国和美国有一个本质的不同：中国是制造业立国的，只要你愿意打螺丝，就有打不完的螺丝。

体面的正规就业之下，有一个面向三和大神的巨大兼职就业市场。

而中国的临床试验广告，就是主要通过招募公司与人力资源派遣公司合作进行分发。

我在B站各种切片下的评论区里完全没有看到有人提到这件事。

这提示出一件事：牢A的粉丝群体其实是高度上浮的，中产化的，基本没有三和大神这个群体。

中产群体在舆论上的声量的确远超他们在全体国民中的比例。

我原本是非常担心这次直播结束后，国内会迎来一波受试者群体暴跌的，但目前从评论区的特征来看，也不用过于担心。

Topic 2：大学生，尤其是洁身自好的中国留学生是最佳的试验对象。

总体来说同意，但实际上这个群体在全体受试者（只讨论以健康人为主的I期试验）中占比并不高，属于可遇不可求。

对大学生群体来说，他们参加临床试验的最大顾虑其实是对自己时间的占用，不按照计划随访会扣发补贴的。

中国留学生在健康之外的独特优势是“很少纹身”，很多药物需要观察过敏反应，大片纹身会妨碍观测。

受试者的智力水平、表达能力通常是不太重要的。临床试验（尤其是健康人I期）以观察客观指标为主，化验结果会自己说话，不需要受试者精确描述。

Topic 3：过度渲染了副作用

以健康人为主的I期试验的长见设计是单次给药或者不超过4次的连续给药，这个强度下产生长期不可逆不良反应的概率是很小的。

I期试验最关心的主要是极小概率的1型速发超敏（筛选时会排查受试者的总IgE水平排除那些过敏体质），通常在给药后0.5-2h小时就会发生，大多数情况下需要急救，所以I期病房的理想设计就是直接和ICU联通（我是不是下意识说了什么可怕的话？？）

Topic 4: 筛选“肉畜”

真实的筛选过程完全不是如此。评估受试者健康状况主要是靠实验室检验检查结果。这里提看牙口就像选牲口在科学上毫无意义，是为了烘托临床试验残酷性的文学处理。

Topic 5: 让本来准备打胎的孕妇参加药物的致畸试验

同上，人体致畸数据是需要让胎儿出生成长并长期跟踪的，不是用上药几个月然后流产解剖死胎就可以得到有效数据的，你相信资本主义吃人就要相信他不会做赔本买卖。

你给多少补偿能让受试者配合做这么长期的事情？真实的人体致畸数据往往来自医生报告的意外用药情况（如果是我来渲染这条，我会选择说医生利用信息优势欺骗患者用药，然后后期收集数据）

Topic 6：孩子因为种种原因被裹挟进临床试验

这条基本同意，这在美国尤其简单：没保险的人太多了。要么你自己痛苦着硬挺，要么参加不要钱的临床试验。

（这里补充个行业知识：只有适应症与受试者无关的试验会有高补偿，对症的试验补偿就会很少。药物对健康人没有预期获益，所以健康人试验通常才有高补偿。孩子作为弱势群体，健康孩子的干预性试验原则不会批准，以不存在父母迫使孩子参加试验赚钱，至少注册试验里不可能，而黑试验本来就要被压价，通常不合算）。

挖坑的人和给你伸出稻草的明面上不是一个人，你又能怎么办呢？为什么临床试验在中国不瘟不火（相对于中国的人口基数而言）——因为在试验药物之外你永远有一个国家医保保障的成熟方案可以选择。

在中国，健康人参加临床试验的理由有且仅有一个：赚钱。

由于国家的大手牢牢按死了普通人高额负债的可能性，没有债务的压力，普通中国人参加临床试验中挑肥拣瘦的情况非常严重，这也是机构招募受试者过程中非常头疼的问题。招募公司经常告诉我们最近市场上有高价重磅项目需要暂避锋芒，调整日程。

Topic 7：试验即是筛选病人又是筛选医生（也包括我们这种运营人员）

完全同意，我承认自己已经部分被克苏鲁污染再也无法恢复纯真了。

某些药物用上去会有非常明显的副作用，比如呕吐，比如难以抑制的大片皮疹（等药物代谢后会消除，只要不乱扣也不会留疤）。

受试者有时候猝不及防想要退出试验，这时候我不会选择温情脉脉的安慰，我会直接计算出他现在退出能拿到的补偿数字，通常只有总额的30%左右，然后告诉他：药都用上了，现在退出太可惜了，该有的不良反应一个不会少，何不坚持坚持拿满奖金呢？

当然你要现在退出我也无所谓，你说话就可以了。

这一招可以挡掉99%想要退出的受试者。

Topic 8：临床试验就是靠无数人的健康与生命堆积出来的同意，但真相比你想象地更残酷。

当你打开药物说明书的时候，你会看到支持其上市的几个核心试验大概纳入了多少例受试者的信息，通常在几百到几千，你以为这就很多了么？

并不是的，真实用到的受试者数量远远多过这个数字，你能看到的这个数字，只是医药公司最后考出高分的结果。

在行业实践中，对药物本身多轮反复循环的优化是必须的，而这个过程出于成本与效率的考虑，多半不进行注册的临床试验，而是随便找点人取得数据就行了。

这种不注册的临床试验由于几乎没有合规成本，开价是很低的，有多低呢？——低过合规的动物试验成本，所以资本主义原则就发力了——既然不合规的人体试验比合规的动物试验便宜，动物与人又有巨大的种属差异，那不如用人算了。

原本为人体临床试验滚雷的动物试验，其实并不是考试时候的草稿纸，动物实验其实已经是答卷本身了，那些无声无息的非注册人体试验才是真正阅后即焚的草稿纸。

我在工作中经常会遇到一些所谓的“首次人体实验”设计，非常的有自信，节奏紧密严丝合缝。

我就好奇了，你节奏这么快，不需要把前几组的样本先寄出去测测边做边调整的么？甲方非常自信：不用，我们已经在人身上试过了，就是这结果，我们只是“誊抄”一下好交给监管机构。

伦理机构真正能够“把关”的试验，仅仅是浮在水面上的这一点点注册项目的受试者，大量参与药物优化过程的非注册试验的受试者好比海面下的冰山，你永远无法得见他们的全貌。这种情况在中国比较少，但也是存在的。

Topic 9（来自牢A回复某个嘉宾）：在道德底线如此低的情况下，中国药物研发的几个核心指标已经反超美国了，美国药丸。

这点我明确反对，如果你只看数量的确是，但如果你了解了Topic 8中的事实就会知道：美国的独特优势就是“几乎用不完的草稿纸”，而中国的强项，是在美国在草稿纸描绘的图纸上，把东西最终落地。

而这张涂涂画画的草稿纸，往往需要中国资本花不小的代价去购买的。而最终的决定药物大卖的核心临床试验与销售分发渠道，依然掌握在美国手里，国内新药出海的本质，是“买下种子培育青苗，最后再卖青苗”自己只赚个代工研发的辛苦钱罢了，海外开发权益都直接卖掉回本。

虽然没有赚到大钱，但胜在不需要支付人命的代价。研发过程高额的前期固定资本投入也可以大量减少。国家过去一段时间甚至连融资都不太愿意向医药企业倾斜，鼓励他们去海外融资给A股减负，赔了也不心疼，反正是外国人的钱。

正因如此，最后搞出的产品才能够便宜地卖给国家医保，不然如果是外国人搞的独家产品又是治病的，不狠狠地给医保放血是不可能的（经典案例：百济神州泽布替尼，国内出货量10倍于美国，而销售额约为美国的1/10）。

另一个好处是，药物除了临床研究的部分本质上都是制造业，这都是收益不错的高新制造业，能够产生大量高质量的就业与利税。

既然美国人还有的是人命可以送进医药研发的焚化炉，你就凑在炉子边蹭暖气呗。火熄了再说以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