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山核桃

距离海口138公里的洋浦港，附近的居民发现，变化已经发生。

港口绵延的汽笛声，进港的货轮越来越多。三亚的免税店里也迎来了购买热，凤凰机场内亮出了“疯狂扫货季”的广告标语，来往的消费者咨询优惠政策，有提着免税购物袋的人乘兴而归，也有看着折扣比价的人败兴而去。

这些变化始于一个关键节点：自今年12月18日起，海南自由贸易港正式启动全岛封关。

封关不是封岛，而是实现更大的开放。

这片陆地面积达3.5万平方公里、海域面积20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将形成一个被赋予“零关税、低税率、简税制”特权的制度试验场，一个“资金、货物、人员、数据”等多重要素高效流动的自由贸易场。

可以说，封关之于海南，不仅是一次政策和制度红利下的新窗口机遇，也将是其完成传统产业升级和新型产业布局的关键杠杆。

在社交媒体上，关于“封关”的讨论颇多。

短视频上“买40克金饰能省1万多”“卡宴豪车仅60万”“免税店卖爆了”等话题成为热议中心，“普通人来海南有什么机会”吸引了不少毕业生、创业者乃至想抓住教育红利父母们的集体关注；产业研究者则将海南自贸港对标国际，将其视为下一个“香港”、下一个“新加坡”。

这些美好愿景之下，海南“封关”究竟将改变了什么？又有哪些真实的发展现状？

1、免税购物AB面：从买的便宜到又省又好

对内地普通游客来说，他们最关注的是一个关键问题：

“封关”之后，海南这座“免税天堂”，是不是更好买了？

走进三亚凤凰机场的CDF免税店，你很容易感受到海南有多努力：商品区摆放着的折扣牌、迎面而来的“中免疯狂扫货季”广告，“柜哥柜姐们”也会主动向你讲解离岛免税购物的相关政策。

三亚凤凰机场免税店的打折广告语  作者/摄

我们现场走访发现，封关后确实为海南带来了购物热潮。

一方面，是源自免税商品品类多元，封关后的免税商品从原来的45大类增加到了47大类，同时允许服装服饰、鞋帽、陶瓷制品等国内商品进入离岛免税店，我们也发现，如扫地机器人、宝丽来相机、电吉他等新品类正出现在免税店内。

另一方面，包括中免在内的“免税巨头”也在抓住这波政策红利。

除了宣布投入超1.2亿元礼券用于全岛发放外，中免在封关前让更多品牌首店和产品首秀落地海南，从蔻驰中国旅游零售首家双层旗舰店、雅诗兰黛全球首家双层旗舰店再到国内首家创新型沉浸式威士忌博物馆、徕卡相机旗舰店海口首店......利用“首店效应”拉动购买的积极性。

三亚凤凰机场免税店对离岛免税购物的政策解读 作者/摄

数据印证了上述动作的有效性。

据海南日报数据，封关运作首周（12月18日—24日），海口海关共监管离岛免税购物金额11亿元、购物件数77.5万件、购物人数16.5万人，同比2024年分别增长54.9%、11.8%、34.1%。

但火热，只是当下海南免税购物的A面，它的B面是，这种火热是否能长红？

“产品多了、选择更多了，但今天一个价，明天一个价”。这是一些来海南购物消费者的评价。我们对比了酒水、香化、电子产品，得出了一个结论：

“渠道价格越坚挺的产品，在海南买越划算。”

例如iPhone 17 Pro Max，相较官网价格可以优惠到700-1100元，这个价格甚至低于很多电商平台补贴后的售价，再算上免税平台自身的消费券和购买后赠送的积分，价格无疑还是有相当诱惑力的。

但综合来看，像iPhone这样渠道管理严格的产品只是少数，诸如日化、香氛、酒水这样海淘代购满天飞，且动辄打骨折售卖的产品，免税城里的产品也只能在保真的基础上，做到相对低价，并不适合追求极致性价比的用户。

回答“免税购物如何长红”这个问题的关键仍是在消费和供给两端： 

一是当消费者更关注性价比和差异化体验，海南的免税购物能否满足上述需求？二是包括顶奢、大牌等以及更多优质供给，是否能进一步进入海南，补充本土的免税零售生态？

前者关键在于，海南需要进一步将免税购物体验和自身的旅游业结合，挖掘区别于韩国、欧洲等免税市场的独特优势。

毕竟，免税价格只是吸引游客的“钩子”，如何将免税消费的热情进一步转化为旅游消费，这是吸引回头客、留住人心的关键。

后者的则是需要海南进一步优化免税零售生态。

英敏特的一份海南消费产业调研指出，海南免税购物区在⾹化产品上购买率上与其他免税渠道基本相当，但在贵价的时尚类产品上的吸引⼒仍略逊于海外免税店，因此海南需要进一步加强时尚精品类的品牌和产品覆盖，特别是积极引入一些⼩众品牌和孵化更多的新业态。

归根到底，是免税购物的逻辑变了：这届消费者在意的已不是单纯的“买得贵不贵”，而是“如何买得又省又好”。

2、产业发展AB面：由虚向实，是长期工程

自由贸易港的建设，对海南来说，是第三次的发展机遇。

第一次是建省办经济特区，这被视为“南海明珠的初醒”；第二次是建设国际旅游岛，离岛免税政策作为标志性成果，也见证了海南高端酒店业的狂飙。

第三次则是当下，全岛封关让海南走在了开放一线，背后寄托的是海南“破旧立新”的产业发展愿景。

海南最热的产业是什么？已不再是房地产和旅游“老两样”了。

我们前往三亚的同日航班里，恰好偶遇了一位前往海南考察的浙江老板，他从事体育产业，此行的目的地是海南博鳌：“想看看体育和那里的康养产业有什么结合的机会”。

吸引他们来到海南考察最直接原因就是税收红利。

海南自贸港对符合条件的个人，其个人所得税实际税负超过15％的部分免征，对符合条件的企业减按15％征收企业所得税，这被称为“两个15%”。

作为对比，在中国内地，企业所得税为25%，个人所得税可高达45%以上。

更关键的政策工具则是对“进口加工增值30%的货物内销免征关税”，这里蕴藏着海南“由虚向实”的产业决心。

一个生动的案例是这样的——

一家名叫澳斯卡粮油的企业，2020年在海南投资建厂，澳斯卡粮油从巴西进口大豆和菜籽，在洋浦工厂加工成豆油豆粕、菜油菜籽粕（加工增值达到或超过30%），再销往到内地，这节约了进口料件的关税成本，提升了企业利润空间，据该企业负责人透露，五年来，享受关税减免约3亿元。

这是一种“前店后厂”的升级版：借力海南这块“跳板”，企业前端对接进口原料，享受零关税红利，降低原料成本，后端则将生产环节中的高价值端环节落户海南（比如高价值原料组装、研发、品牌运营等），再协同内陆的生产制造能力，眺望全球市场。

而对海南的产业韧性无疑很关键。

长期以来，海南依赖房地产与旅游业，造就了早期的繁荣，但也造成了“产业空心化”后遗症，单一的产业结构难以撑起海南更大的野心，由虚向实，鼓励更多海内外的高价值企业和高端制造落户海南，这是海南重塑实体经济的重要契机。

这也是为什么海南提出“45432”产业发展架构的原因所在。

其中，第一个“4”是指包括旅游业、现代服务业、高新技术产业、热带特色高效农业四大主导产业，这是海南的传统产业升级；“5”和第二个“4”里更多是瞄准新兴产业，比如生物制造、氢能、脑机接口、具身智能等，这是海南在押注未来。

可以看出，海南正在整合资源，重新“下棋”——通过挖掘自身禀赋，嫁接新兴产业和技术，找到更有前景的未来。

但向新、向韧只是海南产业的A面，B面是一切都还在磨合期。

由于缺少长三角珠三角的制造基因，怎么把高价值环节落地海南，不仅要考虑配套产业的发展，时间以及物流成本，最关键的还有人才。

一位跨境行业从业者向我们提到，他们考察海南发现，很多企业虽然把公司注册在海南，但发货还是在本地，想要在海南把跨境运营做起来，但又缺乏合适的人才。“这些资源如果没有匹配，没有高效的网络，对本地产业沉淀也很有限。”

由虚向实，必然是一个长期工程，对海南来说，现阶段是将产业链的大企业、龙头企业引进来，让产业形成集聚效应，它的真实影响可能要在十年后才能真正看清。

3、眼下最重要的事，可能是耐心

封关之后的海南，在社交媒体和真实世界形成了“两个世界”。

在社交媒体上，有人说是“普通人最大的风口来了”，询问本地人教育、就业等机会，但有本地人却「强行劝退」。

“物价太高。”“工资太低。”“只适合旅游。”我们在三亚本地，随机询问了一些本地人，他们的直接感受是，目前封关似乎对他们的生活没有太多的影响。

图源：社交媒体

这些善意的“吐槽”背后，释放出的信号是，眼下对海南最重要的事，可能是耐心和信心。

对比新加坡、迪拜、中国香港等全球知名自贸港，新加坡以高效治理、多元产业和金融创新见长；迪拜以区位优势、政策灵活和物流枢纽为核心竞争力；中国香港则以深厚的国际金融、法律基础和与中国内地的紧密联系为独特优势，它们从全球两百多个自贸港中跃升为“顶流”，也是靠着长期的摸索和实践。

海南的优势在于，更大的面积、更大的范围，且背靠中国内地庞大的市场优势，因此有更多的制度创新空间，未来也将更多服务于国内国际双循环。

今年3月，面向海南封关运作之年，海南省省长刘小明曾喊话全球“We are ready”。

对海南来说，当制度设计的定位和目标已经清晰，剩下就是连点成面，让人才、物流、资金和产业等要素资源在这张自由便利的网络上，发挥更多的协同作用。

站得高，才能看得远，风物长宜放眼量。我们需要多给制度红利释放一些耐心，多给海南一些时间、多给企业和产业一些信心。